超市果蔬組的工作人員不多，這讓他們總是特別忙碌。他們需要將腐爛的水果和蔬菜及時撤柜，扔到垃圾車?yán)铮缓髮⒗囃频介T前角落，再然后，待不太忙的時候，送到更遠(yuǎn)處的垃圾箱。
角落里的垃圾車?yán)先俗诔虚T前休息。每天他從家里走到街心花園，再從街心花園走回家，需要至少兩個小時。老人會在距離超市不遠(yuǎn)處的公交車站點(diǎn)休息十分鐘，從那里，他看到了那個垃圾車。
最初，老人只是靜靜地看。后來，他試探著走過去，將垃圾車推到遠(yuǎn)處的垃圾箱邊，處理完垃圾，再將車推回來。老人的表情怯生生的，似乎他不是為超市做一件好事情，而是在跟超市的工作人員討要一把青菜或者一斤水果。
一連幾天，都是如此。只不過，老人的表情愈來輕松。有時候，將垃圾車推回來的途中，老人甚至?xí)咂鹂鞓返男∏?/div>
老人的臉，如同陽光下熟透的莊稼。
超市里的工作人員終將老人的舉動發(fā)現(xiàn)。他們向老人表示感謝，又委婉地告訴老人，這些事，由他們來做就行。怎敢讓老人做這樣的事情呢？以老人這般年紀(jì)。
我沒事。老人說，身體硬朗著呢。
可是再硬朗，他畢竟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。工作人員將他的舉動告訴新近調(diào)來的店長，店長聽罷，連連搖頭。
這怎么行呢？他說，老胳膊老腿的，萬一摔著了，扭著了，抻著了，怎么辦呢？
他決定同老人好好談一談。
反正我也沒什么事情，幫你們一點(diǎn)忙，真的算不了什么。老人說。
可是，太臟了……
我以前的工作更臟……
可是，太重了……
我的身體不比年輕人差……
可是，超市的規(guī)矩……
我會幫你們好好檢查一遍。老人說，如果發(fā)現(xiàn)有用的東西，我會交還給你們……
可是，大爺。店長終于決定跟老人攤牌，萬一您扭了腰或者抻了腿，我是說萬一，算誰的呢？
什么算誰的？老人沒有聽懂。
您知道，現(xiàn)在的醫(yī)院，花費(fèi)很高的……一個月以前，有位大娘在超市滑倒，超市為她花掉一大筆治療費(fèi)……當(dāng)然我不是說您不對，我們真的很感激您，我說的只是萬一……這點(diǎn)活，我們不太忙的時候，五分鐘足夠了……
老人的表情，愈來愈黯淡。甚至有那么一瞬，店長幾乎從他的眼睛里看到淚水。老人搓著手，不再說話。他坐了很長時間，站起來，往回走。他走得很慢。似乎，就那么一瞬，老人老去十年。
他的確是一位老人。身體佝僂，腳步蹣跚。
第二天，老人沒有去。他甚至沒有堅持每天兩個小時的步行——那條馬路上，見不到老人的身影。
第三天，第四天，老人仍然沒有去。
整整三個多月，老人不見蹤影。店長有些內(nèi)疚，他想也許自己真的有些過份了吧？老人不過想幫他們一點(diǎn)兒忙，卻被他殘忍地拒絕。
整整半年，老人沒有出現(xiàn)。
突然某一天，一位年輕人找到店長。店長一眼就看出來，他是老人的兒子。
半個月以前，我父親去世了。年輕人說，他去世的時候，我剛剛從監(jiān)獄里出來。是這樣，我以前，做了些錯事……我在監(jiān)獄里，度過整整五年……
我被判刑以后，父親感覺沒臉見人。每天他都要步行兩小時到離家很遠(yuǎn)的地方，他說他要鍛煉，其實(shí)我知道，他只為躲避小區(qū)里那些熟識的鄰居……
他看到停放在角落里的垃圾車。他想他完全可以為你們做些事情。因為這些事情，他很快樂。所以，當(dāng)你們拒絕他的時候，那一刻，我想，他受到的打擊，絕不會比我被抓走時受到的打擊少……
于是他每天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子里。母親去得早，他孑身一人……還好，他撐到我回來……他沒有對我說這些事情，可是幾天前，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他鎖在抽屜里的日記……他將這件事情寫在日記里……今天我來，只為感謝你們……
年輕人拿出一張日歷。店長看到，那上面用鋼筆圈劃出一串日子。我不在父親身邊的這幾年，只有這些日子，能夠讓父親快樂和踏實(shí)。年輕人指著日歷說。
那些日子，便是老人為超市處理垃圾的日子。
您父親以前，是做什么的？他問。
馬路清潔工。年輕人說，當(dāng)然，大家一般叫他掃大街的……
可是他為什么一定要幫助我們呢？店長說，這條馬路上，并非只有我們一家超市……
因為他想贖罪，年輕人緊咬嘴唇，終于哽咽，因為五年前的一個深夜，我曾偷偷潛入到你們店里……
